我叫姬怀姜,曾用名姬丽文,怀姜二字是我三年前改的,那一年我在奴隶营。至于为什么要改作怀姜二字,怀,怀念的怀,我怀念我的家人们,怀念南国四季如春的景色。但一闭眼,眼前只有那片火。
那火涨的真快啊,自私塾看,漫天的烟卷着火云,几乎只一瞬间就侵蚀了后院。
十岁的我想要挣脱先生的禁锢,却挣脱开又被拉回去,同学们也围过来阻止我。
“出了后院便是凌云阁了,我母后在那里啊先生,求求你放开我!”
先生紧紧扯住我的胳膊,“你去了又能怎样?你父母只有你一个孩子,我不能对不起你祖宗。”
“先生,这就是您教的孝道吗?”我人生第一次哭的如此歇斯底里,“孩子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家人濒临死亡不想一点办法,那么我也会抱憾而终,死不瞑目。”
在我们争执之际,一褐发女孩不知什么时候立在了门口,她气喘吁吁的。这之后我才想起来她是年前辍学的私塾同学,她的妈妈是凌云阁侍女。
“丽文,”她唤我唤的亲切,而我用了一会子才想起来她是谁。
“灯塔国的人正好在附近,他们用魔法熄灭火势,速度很快,现在已经快结束了。”她说。
但先生不大相信。“可确认属实?如此猛烈的火怎么会。”
“属实。”她仍喘着气说。
先生和环着我腰际的朋友们终于放开手。
我飞也似的跑走了,那个告知我消息的好心同学也跟了上来。路上我问她,她母亲的情况怎样,她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记得她的母亲,愣了愣,才答:无碍。
看样子火势确是下去了。我来到凌云阁,四处找母后的身影。凌云阁不大,我转了一圈喊了一遍,没见到人,便再度寻找,这次想看看受伤的人里面有没有。
“王后在小竹亭呢。”那好心的同学忽然说。
“哪儿不是后院吗?”她点点头,我咬紧下唇隐隐担忧,当即拎起襦裙抬腿就朝那里跑,那同学仍跟着。
“母后身体怎样?”我问她。
“听说没事,您还是快去看看吧。”
小竹亭模样如其名,就是立于后院的简简单单一个亭子,孤零零在几颗竹子中。这里景色单一母后很少来,倒是我和朋友玩捉人游戏时常躲来这儿,这几颗竹子挡一个孩子不成问题。我总是躲的很好,常获胜。
快到的时候,竟在地上看到一人,放慢脚步挨近再瞧,我登时瞪大了眼。
“父王?!”
他身上布满剑痕,鼻子眼睛一段段被切开,衣服被撕裂,心脏处有个洞,像是箭矢拔出的痕迹。他一定誓死抵抗了吧,即使敌人的刀抵在脖子上。我疯狂揽过他冰冷的身体,噩耗带来的震惊大于悲伤。
谁杀了一国之君?又是谁放了一把大火烧了后院?我暗忖后院逝去的都是谁,父王昨日一早出城门又是要办什么事,最后大致有了答案。
“他的血已经凝结了。”
余光撇到身后的人纹丝未动,“您在说什么?我听不大懂。”
我回头,竟发现她在看着我笑,那种笑是极得意的,不加掩饰的。
“按凝血程度,我没猜错的话,他大概昨日一早刚出城门就被你们杀了。”
她点头,“没错,您还是老样子,探案能力都能去刑部了。”
“我母后呢。”
“我刚夸完您探案力强,您大可以猜猜。”
首先。我们的世界称为四方世界,因东南西北四片大陆而得名,东为白昼,西为夜,南为兽人,北为魔,大海为四方中心,深不可测。四方世界本一片混沌,是古神拨开了天与地,创造了人类与世间万物的所有物质。但人是不完美的,他们的欲望与过度的思想无处安放,使得连年战乱,暴殄天物,害虐烝民,生灵涂炭。古神便牺牲了自己,引出人类的心魔,将它们关押在极北之地。
百年后,他的子女白昼神与夜神发现心魔由人类心底产生,无法彻底根除,便自那时起守护东西两片大陆。
神祇凭着真实之眼感应犯错的人类,诱其行善。倘若不从,灵魂将被关押在神殿受尽鞭刑,直到悔过;他们严厉禁止战争,禁止所有违善之事;他们按地貌文化分配国家,按贤能与品德指认各个国家的下一任领导人。白昼盟国大帝亦是如此,但指定的新任大帝除要做本国的王上外,并没有实质的权利,他的存在只是为了调解国家冲突,避免战争。大帝是白昼神在人间的眼睛,有时比神看的更加透彻,他们更懂人性。
动荡发生在白昼历2002年。岚海国的公爵冯.希克对外散布白昼神衰落的消息,当时他的弟弟,也就是白昼神存在期间的最后一任大帝——罗.希克不幸落入不受神所庇佑的四方海,救出来后一直生命垂危,这消息便不受管制,散落到整个四方世界。自那时起,邪恶势力放肆延伸,甚至蔓延到了与岚海国比邻的月亮城,月亮城皇室从未经历过战争,在不知道如何还手的情况下一夜覆灭。
“冯在月亮城一夜覆灭的时候又干了什么呢?他声称这帮匪徒暗杀了王子卓.希克与公主爱.希克,意图下一步占领岚海国。深受爱戴的两位子嗣忽然惨死的消息激起了民众极大的愤怒,他也因此得以调岚海全国之力进行围剿,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拿下了邻国。但月亮城的百姓并不买账,因为冯不仅打退了他们共同的敌人,还占领了自己的国家。”我欣赏着她逐渐暗沉的表情。
接着言:“我除了他再想不到其他会攻击我南国的人,甚至确定不是低劣的匪。虽然他处正东,我在正南,中间隔着许多国家,但整片白昼大陆只有我的父王接收到了已经消失数年的白昼神的消息,而他本要在昨天抵达南国边境的一座神殿。他永远也抵达不了了。”
“呵,”她咂嘴,“看来我给你的时间太多了,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真想进你脑袋里看看。”
我轻抚父王的金发,“我早晚会知晓。你让我猜的我也能猜到,母后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被你们挟持了要做我的软肋,不然这里横着的会是两具尸体。我清楚,冯一定想知道神要说些什么。在敬爱的罗.希克大帝去年终于殁了后,冯也终于如愿当上了新的盟国大帝,却也不得不时刻警惕着新大帝的出现。他必须要找到他,杀了他,以绝后患。他的想法已经昭然若揭了,试想两千年来从没有过一个国家连任两届大帝的先例,又怎么会在这神衰落的时刻,正巧落在他头上。还是一个暗示天下人可以尽情行恶的伪君子。”
我的余光观察能看到我们的唯一出入口。
“你又知道了。但又能怎样呢,我的公主殿下,你也将成为世界上第一位十岁就死的公主。哈哈哈哈哈哈,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真是开心极了。”
我真嫌她笑起来恶心。“你为什么做这种事?”
“因为恨。”她咬牙切齿。
而我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记得。“因为恨,你就可以一把火烧死宫里几十条人命。甚至全是为国建功立业的忠臣!此外还有多少宫人的孩子,在还未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就被活生生呛死。”
“那又怎样?我一家人都恨你入骨。我恨你那双永远孤傲的眼睛;我的母亲恨你母后貌美的容貌;父亲恨自己两岁识字,六岁能阅古文识算学,最后神却指认王冠,戴在你那从来没得过第一名的父王头上。你知道你自小聪颖被百姓夸赞带给我多大的压力吗?父亲母亲每日将我与你比较的时候我有多难受你又能明白吗?!”
我缓缓放下父王,起身,站在她面前凝视她的眼睛:“能让你难受太好了,你不过就是一个只会向他人泄私愤的贱人!”
她暴怒,伸手就揪住我的头发不放,我反抓住她的手腕,扭打了一番,将她引来背后竹子较多的一侧。
“对不起,但我必须要这么做。”
“什么?”我的声音很小,她听不清楚。
“我说,杀人偿命。”话未说完,我便从头发上抽出金钗,直插她左眼,然后死死捂住她的嘴巴,以防叫喊。“我母后在哪?”我悄声问她,手掌松开一瞬,她却立时喊出声来,我忙又捂紧。看着她即使疼的要死也坚持绝不屈服的样子,我咬紧牙关,朝着那可怕的另一只恶意迅速下手。当我的手从她嘴上拿开的时候,掌心有了一个咬痕。
她捂住双眼,跌在地上抽搐干呕,不再尖叫。我看着她走向灭亡,心中没有丝毫波澜。
“记住,你不会永远是对的。”她几乎失声的嗓子拼命挤出这么一句话,便硬生生疼死了过去。
匆匆的脚步声传来,我在父王冰冷的眼睛上留下一个吻,而后纵身跃入竹林,顺利找到当初游戏时常逃跑的路线,往后院跑去。一路上遇到相熟的宫人,但仍未停下,因为刚经历过生死的他们,脸上没有丝毫迷茫,哪怕是一点焦虑。他们只是不知所措的看着我,不同我说话,远远的站在那里纹丝不动,我迅速觉察出他们的不对劲。也是,倒戈是他们保自己活命的一种选择。他们或尚对我留有一丝良心,在离开多时后才依稀听见抓人的动静。
这边,两个黑夜人站在两具尸体前。
一人踢了地上的那具男尸一脚,“我都说了别下那么狠的手,要是这哥们还活着我们至于这么大费周章吗。让他看完昭文一家子全杀了就是。”
他又揪起褐发女孩的头,“非要搞什么惊喜,把自己搞死了吧。咦,死的真恶心。”
另一人拿起掉在地上的金钗,“他不就是不愿意效忠才有如此结果的吗,有这样的父亲,难保女儿也性子刚烈。”
“那过两天去见大帝我们怎么交代?”
拿金钗的人想了想,“多派人手去王后那里,我就不信她能不要她妈。”
我找到赵莘,他是我的学长,他的父亲是皇室护卫队队长。这支队伍虽然前年才组建,但为了防止遭遇月亮城那样的意外,军人们都经过了严格的训练,能力还是能和匪徒们一战的。
“丽文,你出来了让你母后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她的安全?”但叔叔一回家见到我竟是这句话。
我自然有我的道理,“如果我被他们挟持,那就只有一天活命的机会,他们听过神的昭文后我和母后哪里还能活着。就算您来救我,他们只要拿我们的性命要挟,您又哪里动的了手,我俩还是要死在昭文后面。”
“那你在这儿就有用了?你一个十岁的孩子,再聪颖也救不出你母后啊。”他甩袖坐大堂主位上。
“所以我需要您的帮助,”我迫切道,“您只要拿我去换母后就好了,他们一定会答应这合算买卖的。”
看的出来叔叔觉得可行,开始思量。他在夏季温热的大堂与内院间来回踱步。我与赵莘紧张的站在一侧,看着他逐渐凝起眉心。
“换你母后什么由头呢?”
“您可以说与她是亲戚。”
他又挠挠脑袋来回走,“你父亲死了,你代看昭文我想神不会有异议,但万一真实之眼又起作用了,神看清了你居心叵测,你便立时就是前后夹击,当场身首异处,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但我没打算告诉他们昭文内容,即使我看到见千年石碑上的哪怕一个字,也是绝不打算张口的,我会一头撞死在神殿的梁柱上。只要母后安泰我怎样都无所谓。
谁知叔叔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如果你没了,他们下一步的目标不就是我嘛。”他竟为难保会成为冯一党泄愤的目标而担忧。
“那您的军队这时就应该站出……。”
“我有军队我也是孩子的父亲!”他打断我,极其愤怒,“也是我老婆的丈夫,这一家子的顶梁柱。我难道要这一家老小给我陪葬吗?”
我被他惊的哑口无言。我盯着这肥胖的陌生男人,想往日他在父王面前是如何宣誓效忠南国,誓要保护百姓安危。我本寄托于他,希望他在这之后能与外来势力一战,却未曾想过这人会露出这番嘴脸。
“父亲,您怎么可以……”赵莘当即站出来,他也是听不进去了。
我扯住他的袖口,摇摇头。
而后向异常陌生的这位前护卫队队长,缓缓开口:“您说的对,不管别人再评价我的超龄成熟,我都仍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而现在,这个十岁的孩子向自己最信任的长辈求助,这个长辈却在让‘她’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救自己。真是可笑。叔叔,父王为了国家的安危才组建了这支军队,两千年来第一支用来抵抗外敌的军队他交给您,是何其的信任,您却丝毫不为国家即将易主而愤慨、不为父亲的死悲痛半分、不为他的家人想一条活路!”
“好!我为你想活路。”他满脸通红,赵莘及时上去环抱住他,以防他做傻事。“你现在就从我家出去,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来过。要是你懂得感恩,就放下你那公主气焰,好好找个人嫁了!”
他看着我,我们对视,空气直达冰点。
我终究毅然的走了,赵莘给我披上了一件带帽子的藏蓝披风,牵起我的手去到马厩。
“王后在岭南酒馆,按你的性子你一定会去找她吧?”他边整理一只枣红马边垂着头说。
“去吧,骑上这匹马,它跑的快。”
“你怎么知道的母后位置,难道你父亲……”
他勾起一个苦涩笑容,“那些人是给了他丰厚的条件,被我听到了,但他还没有答应。不过我想那是早晚的事。”
他套上了马鞍,掺着我上去。我与他告别。又在马儿跑出几米远时,恍然听到他的呼唤,我拨开帽子一侧,回头瞧他,但距离太远,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听的到一句:“丽文,希望我们还能再见!”
他的声音很大,直窜进我的心里,可母亲和我还能活下来吗?我强忍住泪水,回答:“会的,我相信!”
最后更新时间:2022-12-22 09:20:41